作者简介  王桂国，笔名晓橹，散文家。江苏兴化人，1982年毕业于高邮师范学校。
         迄今在《雨花》《青春》《扬子江》《新作文》《中国教育报》《中国教师报》《文学故事报》《农民日报》等全国各类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近200篇。作品多次被《读者》《青年博览》《小小说月刊》等杂志转载。著有散文集《乡村肖像》。
        现任职于兴化市大邹中心小学。
        烦恼恰似毛毛雨
        女儿进入高三，就像春天一不小心跌入雨水的节气。毛毛雨像蚕儿吐丝一样，把清明的日子缠个没头没脑。
        女儿就读的学校，每学年都要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分班。三年高中，分了三次班。高一按成绩分为强化班和普通班。高二按选科分成文科班和理科班。按理说，到了高三这门槛，分班该停下来歇口气，可学校分班上了瘾，仍要打散了再分一次。三年换了三拨老师，三拨同学，三拨班主任。菜吃多了，人就挑嘴。教师吃多了，女儿也挑嘴了。
        在高二，女儿就挑嘴了，嫌他教不好，嫌你教得差，但都被我们毫不客气压了回去。一上高三，挑嘴更厉害了，她学的文科，选修政治、历史。她严重挑嘴的是语文老师、政治老师和班主任。语文老师照本宣科，死抱住教参不放，她说太“瘦”了；政治老师天马行空，上课不着边际，她又说太“肥”了；班主任班级管理一盘散沙，她说没有学习氛围，味道太“寡”了。09高考新方案，文科语文200分，一点儿马虎不得；政治考试不达B，升本就泡汤。仇人路窄，触霉头的，女儿偏偏都撞上了。五门学科有两门不行，形势严峻了。
        几次政治考试不达B，电话里女儿都哭了。放月假回来，女儿还是瓜着脸，临走前，她连夜赶写了一封给班主任的信，读给我和妻听。都11点了，女儿一边读一边抬手擦眼睛，我们躺在床上听，揪心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。我们听出了女儿的弦外之音：调班。可高三都两个月下来了，临阵换将实乃兵家之大忌，高三调班更是难于上青天！拿不定主意，打电话征求“南外”一朋友的意见，他很果断：既然五门学科有两门不行，那就调吧。
        第二天一早我随女儿到了学校。当然不能找分管高三的校长，因为他就是教女儿的政治老师。晓得调班难，出发前我就打电话联系了一位当地有头面的熟人帮忙，他一口应承。可等到路上三个半钟头熬下来，再打电话给熟人，他却说有事脱不开身。寒风中在学校门口站着，我一头雾水，心像风干的稻草。倒是妻子镇静，关键时刻有主见：万事靠自己，干脆找一把手校长去。
        校长是位诗人，我们聊了几句便找到了共同话题。几分钟，复杂的调班问题一下子简单了。很快女儿从9班调到了8班。女儿不再挑嘴了。五门学科老师都是她喜爱吃的菜，自然有了好胃口。政治老师给女儿补了两周课，考试便达B了。
        春节过后，女儿参加了全市高三联考。分数揭晓，女儿成绩未达本一，名次呼噜噜往下滑，在全年级快接近100名了。电话中女儿声音低低的，像从天边滚来的几声哑雷。我做爸的当然给她打气，好啊，这说明你的发展空间还很大嘛！可她却顽强地怀疑自己，反反复复说自己没有潜力。顽强得要命，到了最后都变成固执了！次日再打电话回家，女儿却换了话题：担心妈妈出车祸！且语气中有了雨意。转天女儿又打电话回家，还是老话题：担心妈妈出车祸！但这次问题严重了！女儿刚开口叫了一声妈，就哭了！妻着急了，说，妈妈好好的，你说这话多不吉利啊！我肺都气炸了，抢过妻子的手机一通发火：都什么时候了，高考在即，春朝一刻值千金，你哪有闲空想这想那的，真是无聊透顶！
        女儿伤心了，她说自己也想不想，可管不住自己，心里就是想！上课担心妈妈，下课担心妈妈，回宿舍还是担心妈妈。真是莫名其妙！我知道女儿心理出问题了。典型的高三学生高原现象：焦虑症。妻子突然不安起来，军心动摇了，她想请假去服侍女儿。我坚决反对！家乡坏风气，孩子一旦进城上了高中，家长就得进城租房陪读，一直陪到高考结束。我们不能步他们的后尘，更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，应从根儿上解决女儿的心理疙瘩。让女儿立足本二考本二，把她的目标降下来。开出了方子，及时沟通了她的班主任，我们一起给女儿做了心理按摩。
        几天后，女儿打电话回家，说自己走出了毛毛雨，又看到了蓝天！我们最放心的，是从她声音里闻到了脆蹦蹦的阳光味道。
        一只手数出来的春天
        这个春天的毛毛雨特别多，晴天用一只手就可以数出来！
        太阳刚出来闪个脸，一张灰色的大网又从空中劈头盖脸地撒下来，女儿躲都来不及，还没回过神来，轰，就被结结实实罩住了。
        是像房子突然塌了那一刻的感觉。女儿从电话中告诉我们，说班上一同学出现心理障碍了，连爸爸都不认识了，现在已被学校送南京治疗。这个同学木木的，平时从不见他说笑，常被同桌当猴耍。一次双方噼里啪啦动起武来，被班主任各打了五十板子——嘿，班主任只是拍了一巴掌，就落下了把柄——学生家长死揪住不放，说好端端的孩子被老师打神经了！还说，孩子在学校读书整整6个年头，老师没教好，倒教出毛病来了，学校有推卸不了的责任。班主任被校长喊去，一整天不见影子。上晚自习班主任一回到班上，就把女儿叫到办公室谈话。刚落座的班主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，欠起身子，就问女儿心里下不下毛毛雨。女儿很感动，望着老师疲惫的脸，噙着泪感恩道：“谢谢老师的关心，您也别再为那个同学自责了！您没错！”一个星期过后，妻子到学校看女儿，班主任夸女儿是最优秀的，学生能够安慰老师的，在全班上下只有她一人！
        我一时紧张起来，班上一个位置突然空下来，会不会在女儿心上落下什么阴影？懂事的女儿发短信宽我的心：呵呵，老爸放心吧，我现在正是锻炼意志的绝佳黄金时期！
        可两天后，女儿打电话说心儿有点烦，我说烦是虱子，怕什么，把它掐死不就解决了。电话那头咕哝一声：虱子倒好办了，我烦的是同桌！咦，你和同桌不是很好吗？是啊，我是对她很好，可她突然不理我了！她几乎成天不讲话，像个泥菩萨，一个苹果吃半天，你说烦不烦！你好意问她一个苹果怎么吃这样慢，她还一本正经昂着头说，我就是爱慢慢地吃！那副德行气死我了！我赶忙安慰女儿，一碗饭吃得，一句话就受不了呀！
        不知怎的，我对女儿说的话很脆弱。转天，女儿还是纠缠住同桌不放，她说同桌一句话不说，自己就是受不了！同桌在桌上把笔头转得嘎嘎地叫，她也受不了！这几天她做数学题老是出错，都怪同桌！她要找班主任调位子！我不同意她的想法，劝她要多为同桌着想，不是同桌对你有意见，而是对方也有高考压力，要将心比心，学会为别人分解痛苦。
        嘿，不太听话的女儿竟然大大方方跟同桌做了沟通。听了女儿的话，同桌号啕大哭，不住地解释，说自己不是对你有意见，而是自己的心理压力太大了！我每次考试名次都在下滑，你说我该怎么办，怎么办？女儿握住同桌的手，声音哽咽地说，一切会好起来的，我们都会好起来的——坚持，我们坚持，啊！
        周末，妻子去了女儿的学校。我在家里做了一个梦，梦见女儿高考分数揭晓，总分才126，我对女儿大发雷霆！这个噩梦，到现在我都不敢告诉任何人！哪怕是妻子也不例外。
        小孩儿脸，说变就变
        春天，小孩儿脸，说变就变！
        女儿最终还是跟同桌分开了！只好了两天，同桌又犯茨菰病，阴着脸子不理女儿。女儿憋不住，径直找班主任调位置，一说，就把同桌调到后面去了！说来也巧，班主任正在气头上，生同桌的气！刚才发一堆试卷，坐在前排的女儿和一帮同学都帮着老师分发，忙得一脸的汗珠子，可同桌却始终坐在位置上闷头看时事政治,争分夺秒呢！老师实在看不下去，就指着她发了一通火：你坐在那儿干什么，看不到别人干什么呀？同桌慢慢抬起头来，动动眼皮子，冷不丁冒一句：心系一处，守口如瓶！班主任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，因为这是他经常挂在嘴边教育学生的紧箍咒。
        眼不见为净，同桌调走后，女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！
       女儿松了一口气，我心里却堵得慌！
       女儿不知道我做的梦，自然少了许多烦恼。而梦给我带来的烦恼却拂不掉！平时我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，对女儿的学习从来都是宽容的，朋友都说我是个实打实的慈父。一向乐观平和的我，怎么会做出这个怪梦来？是毛毛雨飘到了我的心里吗？
        想起1980年7月我参加高考时，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，可我心里一点儿都不紧张。因为考不上大学，照样可以回家捧牛屁股，照样可以去参军。那时，不兴父母陪读，甚至我什么时候参加高考父母都不知道！记得临考前一天晚上，我们同宿舍十名同学每人买了一瓶汽水，坐在床头上豪情万丈，互致祝福，手里抓着汽水瓶，像吹洋号一样一饮而尽，倒头便睡！什么也不用多想，什么也不用担心。第二天早晨，单枪匹马，轻装上阵，同样没有父母护送、守望。高考中榜者，百里挑一，凤毛麟角。而今天的高中生，将来十之八九都是大学生，他们是时代的幸运儿，但不知他们心里哪来那么多的紧张和焦虑？弄得我们大人也一起跟着紧张和焦虑！妻子脸上心事重，话也稠了，身上一会这儿不舒服，一会那儿不舒服，可到医院检查什么毛病都没有！我呢，表面上像大海一样平平静静，内心里却暗藏着居心叵测的风暴！
      “你女儿一模考砸了！”我出差在外，突然接到妻子的电话，吓着了！她说班主任刚才打来电话，说女儿一模彻底考砸了，语数英总分才288分。班主任一向教学有方，他怎么会向我们打这个电话呢？看来，班主任也被女儿吓着了，搞紧张了。
         平时老师都说高考前的模考非常重要，哎，可女儿头一炮还是打哑了！心里乱，惶惶的，逢人便向人诉说，“女儿一模考砸了！”“女儿一模考砸了！”我明知道别人帮不上什么忙，明知道考试上下波动是很正常的，可那一刻我很冲动，我就是活生生的祥林嫂，烦别人的同时还作茧自缚。
　     睁着眼睛睡觉
        晚上，睁着眼睛睡觉的，是我的手机。自女儿高考进入倒计时，我的手机便失眠了。不光我的手机睁着眼睛睡觉，妻子的手机也睁着眼睛睡觉。
        不睡觉做强盗吗？非也。它们都在等着远在外地女儿的电话呢。女儿的手机放在宿舍里，得到晚上11点钟下课了，才能跟我们通一次话。高考前，为了不给女儿增加压力，我们尽量减少给她打电话；有电话通常都是女儿打过来的。所以，即使我们熬不住，睡着了，但我们的手机还必须睁着眼睛，等！
         一模，女儿英语严重砸锅，从班上第一摔到了最后——成绩跟最差的一样。太离谱了！英语老师吓坏了，立即把女儿叫去，像搬救兵一样，搬出《诺贝尔学习方法》来，“快看看这本书，调整一下自己的学习方法！”现在学校里都流行捆绑式教学，各门学科必须齐头并进。学科瘸腿怎么办？头疼医头脚痛医脚，哪一门差就补哪一门，尤其是班上的尖子——被学校划入本科圈的学生，是一点儿马虎不得的。因为学校要凭它们打品牌，老师要靠它们拿奖金。高考砸锅了，学校可赔不起啊！
        女儿放月假回到家，不知是要面子，还是什么的，她说自己一模288分勉强够本二线。还说，这次一模是南通出的卷，特别难，数学考试大脑一片空白，还未考到一半，自己就睡着了。考前，午休没法睡，老师不在班，班上有一点儿的动静，我都特别的敏感！你说奇怪不奇怪！幸好，政治、历史都达Ｂ，没给我惹麻烦。
        我们当然要给女儿减压——与其说是为女儿减压，还不如说是为女儿打气。气可鼓不可泄嘛。妻子说，你现在都瘫子坐到地上了，不会再为掉到河里担惊受怕了吧？就是这个成绩也有大学读！还怕什么呢？我在一旁插话，摔跤是一种磨练，摔跤越多的人越结实，躺倒在地上是一条虫，跌倒了重新站起来才是一条龙。女儿会心地笑笑。
        女儿回到学校后，我们不再打电话给她，让她安心地学习，自我调整好心态。这时，外界频繁的关心，反而是一种干扰。两个星期从枕上滑过去了，妻子要到学校看女儿，我不同意。理由很简单，现在女儿平平安安的，刚过了几个宁静的日子，要你去添什么乱子！妻子说，女儿又不要我们陪读，我们利用星期天去看看她也不为过吧；再说，我们办公室里的同事都比我着急，好像女儿是人家养的，不是你养的。
       不知怎的，第二天，我还是起了早，跟妻子搭车去看女儿。带了给女儿补脑的核桃仁2斤，带了高钙的牛奶一箱。其实看女儿倒是其次，每次“校访”主要任务还是接触老师，了解孩子的功课。
        第一站是班主任，班主任安慰我们，说王锐大学科语数英肯定没问题，不用担心，倒是小学科政治、历史要稳住，不能出差错。
        语文老师正在做试卷，脸贴在网上查找什么，见我们来了，抬头跟我们打了声招呼：“对不起，还有3分钟上课！”复贴到网上去了，还不停地跟前面一位女老师嘀嘀咕咕推敲着答案。
        高三老师太辛苦了，他们没有星期天，即使课间都不能休息一刻儿。这不，我们好不容易等来了数学老师，可他刚下课，手上的粉笔灰还没洗掉，就被几个学生包围住了。数学老师耐心地释疑、解惑，等学生抬脚刚走，上课铃响了，数学老师扁着嘴苦笑：“对不起，我要上课了！”就带着满手粉笔灰出了办公室，只留下一个忙碌碌的背影。
        英语老师很和气，跟我们谈了好多好多的话。她说一模考试，全校好多高手都考砸了！特别是女生，但不用怕，还有二模、三模呢！老师一脸的笑，给我们吃了一颗定心丸！
       回到家，心里一下少了许多焦虑和牵挂。晚上早早休息，但我们的手机依然睁着眼睛。